恩桑

I have loved you, I tried my best.

[琅琊榜衍生]隔纱 [苏靖(苏) 万字一发完]

民国AU,不是真的民国,恩桑绝不黑张作霖和段祺瑞。

就是一个萧七公子追求高岭之花梅教授反被睡的故事。[没肉

The Partner 是恩桑的脑洞,鲜爸把它们画成了有头有尾的漫画,完结的时候恩桑人在香港,一直没有跟鲜爸道谢。鲜爸作为画手真是尽心尽职,手速和质量都没得挑剔,大家有目共睹,不用我再多说。那么这一次,恩桑想用鲜爸对苏靖的期待,写一个她喜欢的故事。 @鲜吃鸡 



正文:


》》1


整个江浙一带,若说起萧家,恐怕无人不知晓,那是一个横跨政治金融和教育三界的大家族,据说连军队都有所插手,是全国一方不小的势力,若说是军阀也毫不为过。


萧家坐镇金陵,目前由萧选当家。萧选为人多疑且刻薄,除了正妻之外,娶了好几房姨太太,家中规模恐怕跟盘踞东三省的东北王张作霖有得一拼。然而不同的是,萧家香火鼎盛,萧选膝下儿子众多,成才的也不少。


萧七公子萧景琰在二十岁成人礼那天,从萧选手中接手了萧家在金陵大学的全部股份,成为金陵大学建校史上最年轻的校董。


萧景琰虽然富家公子出身,但由于家中兄弟众多,母亲又并非正室,从小受到的关注不多,政治金融和军队这种举足轻重的部分他没能插手,却也得益于此没有养成纨绔子弟的坏脾性。相反,见过萧景琰的人都对他称赞有加,说是难得的正直坦荡。


要说这富家公子周旋于几位名媛之间也是常见的,在风月场所有些风雷手段也不稀奇,可是这萧七公子既不曾与哪家小姐传出恋情,也不曾在烟花居有任何不干净的传闻,可以说是非常地洁身自好。


这事只有从小跟他要好的大哥萧景禹清楚,自家七弟啊,那是木鱼脑袋不懂浪漫,脸皮又薄,追不到女孩子。


“景琰啊,跟大哥说,有心仪的女孩子吗,大哥帮你追。”


萧景琰面一红,义正严辞地解释:“现在暂且没有。以后有了,女孩子还是要自己追,不能劳大哥费心的。”


就说你木鱼脑袋吧。长兄如父,萧景禹的心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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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惯例,新校董上任后需召集校方重要领导开一次会。这萧七公子倒一点没偷懒,生日第二天就召集校方领导开了一次会,也是在那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也就见了一面,连话都没说上,向来不开窍的萧景琰就认定了那是上天补给他的二十岁生辰贺礼,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就像被哪路神仙点拨通透了一般,变着花样对梅长苏示好。


说起这梅长苏,也是一段故事。


梅长苏本不姓梅,他祖上本是徽州有名的书香门第“林家”,祖父是学界泰斗,父亲林燮曾是学界公认的新秀,母亲也出生名门知书识理。他原叫林殊,从小聪慧过人,被家族长辈寄予厚望。


不料世间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悲剧的萌芽,在林殊七岁那年,父亲在政治上得罪皖系军阀头子,家族惨遭灭门,林殊得母亲拼死保护逃出徽州,跟着难民一路流亡到金陵。


小小的少儿郎经不起颠沛流离,饥寒交迫地倒在了金陵医院的大门口,正好被放学来找父亲的蔺家大公子遇到,从此由蔺家收养,为保安全,舍弃旧姓,改名梅长苏。


事实上,林家与蔺家在太爷爷辈的时候曾有交往,不过后来两家各据一方,后两辈又没有机会联姻,才渐渐淡了来往,要硬说起来也算得世交。因此,梅长苏在蔺家长大并没有受委屈,反倒是得蔺晨这一同龄好友,也算幸事。


萧景琰见到梅长苏那天,他穿着惯常的月白色立领盘扣长衫,戴了一副半框的眼镜,怀里抱着《大学》的讲义,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宛如清泉皎月。他赶着去三教学楼给学生上公开课,正好路过西会堂碰上了刚从车里下来的萧景琰。


梅长苏向来对校领导的事情不大关心,一门心思放在文章和教学上,颇有一点老学究的古板。但那天碰巧三月阳春,阳光也好,萧景琰站在和煦的春风里被微风撩起风衣下摆,他刚好看见他,对他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不打紧,可萧景琰再没走出来。



》》3


梅长苏从小生长于书香门第自是耳濡目染,儒家的天下大义,道家的空灵玄虚,墨家的艰难隐忍,纵横家的能言善辩,都学了个融会贯通。


他本不是顽固不化的书呆子,只是格调过高,难有能附和者。除了从小一同长大的蔺家大公子蔺晨之外,竟没有一个朋友。


正如斋藤绿雨所说,“风流即清寒”,他淡漠清冷之最,也恣意风流至极。


在金陵大学,他的课总是人满为患。两百张椅子的阶梯教室连走道上都坐满了人,冬天倒不打紧,人多暖和,除了上完课由于缺氧学生们个个双颊绯红之外,倒没什么不好。可夏天就不这么好过了。尽管教室窗户全部大开着,时不时有被烤热的风吹进教室,坐在里面的学生仍然像被丢在锅里的饺子,浑身是水挤在一起,心不在焉。这时候,梅长苏就放下手中的讲义,给大家来一段史书上令人后怕的故事,像棺材里的牛叫和被做成人彘的戚夫人,吓得一个二个犹如浸过冷水一般打着颤,再温和地笑笑,继续他的讲课。


学生们总说,苏先生看起来温和,治起人来手段却又准又狠,明明温和地笑着却让人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敬畏之意。


这一点飞流最有发言权,他本是上不起学的穷孩子,后被梅长苏收到自己门下悉心教导多年,像亲生弟弟一样关怀着。他天性活泼好动,可只要梅长苏拉长声音喊一声“飞流”,他立马就变得又乖又安静。


“苏哥哥,苏哥哥,那个萧家七公子又来了!”飞流在国学院院馆楼下看到往这边开的汽车,撒开腿就往二楼跑。


“飞流,”梅长苏抬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在院馆不要大声喧哗,待会儿赵老师和梁老师该数落你了。”


果然,没多会儿,梅长苏的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来人穿着质地上乘的衬衣和马甲,兴许是路上热了,风衣被他脱下来挂在左手手臂上,他彬彬有礼气韵不凡:“打扰苏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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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萧景琰的意思,他打算将金陵大学打造为世界一流的大学,由于大学人文学科强盛,准备先从国学院开始整改,像国外一样实行导师制,建设文理工农商医六个完整的学科。这么新潮的观点,恐怕在几位老先生那里说不通,于是他先来问过国学院中年纪最轻的梅长苏对此什么看法。


梅长苏还挺欣赏这位萧七公子的远见。从小跟他一同长大的蔺晨就一直读的西式教育学校,后又去德国留学,现在是金陵医院最厉害最年轻的外科医生,做起手术来伤口切得及其准确漂亮。不得不承认,西方大学工厂一般的教育制度,的确能批量培养优质的学生,这对当下的中国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传统私塾里的“传习”制度不好,只是那种终年对师长的观察和模仿对这个急需人才的快节奏社会而言,显得不那么实用。


“萧先生的想法甚好,但只有苏某一人支持,恐怕也难成气候。”


萧景琰捏紧被汗水濡湿的双手,又用力抿了抿嘴唇,犹豫再三终于开口:“烦请苏先生面对全校上一次公开课,再讲一次《大学》。”


“苏某这一次不讲《大学》。”梅长苏收起桌面上的备课笔记,准备起身。


“那敢问苏先生……”梅长苏以为萧景琰会问问他讲座内容的事,又忙得坐下来,“今晚,能不能赏脸跟我吃个饭?”说完,低下了头,耳尖一抹微红。


梅长苏除了震惊之外,一点没觉得高兴,看不出这萧景琰还是个这样的人,连理由都没找直接拒绝了他:“不劳七公子破费了。”说完带飞流离开了国学院院馆。


呆呆看着梅长苏离开的背影,萧景琰心口闷得难受,鼻子酸酸的,深吸一口气,穿好风衣也下了楼。这明明都农历三月了,也不见倒春寒,怎么就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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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禹在这一辈挑萧家大梁,对外需要与各界名流虚与委蛇,回到家还要为自家七弟出谋划策,助他早日攀折高岭之花梅长苏。


有天晚上他结束一个鸡尾酒会,回家准备找萧景琰聊聊他在会上碰到的一个女孩,柳家老先生的孙女,机灵又漂亮,想撺掇两人认识认识。没想到推开萧景琰房门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进去才看到满地的线装书。


萧景禹随手捡起一本,不是《大学》就是《论语》,正纳闷自家七弟何时开始看起了儒学经典时就踢到一套《十三经注疏》,看来已经不是泛读,而是到了要深入研究的地步。


读古籍需要扎实的文言功底,借助名家注释方能有所感悟。指望像萧景琰这种从小学几何代数,天文物理长大的理工男有多么深厚的国学素养几乎没大有可能,因此,当萧景禹看自家七弟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写读书笔记的时候,感到了头疼,或许他需要一片阿斯匹林。


萧景琰还在埋头苦学,丝毫没有要理会自家大哥的意思。旁边站了良久的萧家大公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景琰啊……你本科念物理,看这些书不觉着难吗?”


“大哥,”萧景琰突然转过身来,身后晕染着台灯灯光,庄严肃穆,目似点漆,“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要先喜欢他喜欢的东西?”


这绕口令似的句子让萧景禹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半分确信地问道:“景琰啊,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自家不开窍的七弟抿着下嘴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她……喜欢这些东西?”萧景禹环顾满屋子散落的古籍。


“他……”萧景琰垂下头,看起来有点害羞,“他这方面很厉害的。”随即又抬起头,一脸写满了仰慕之情。


“还真是个特别的姑娘。”萧家大公子默默打消撮合萧景琰和柳家小姐的念头,柳家小姐可不是这种学究类型。


“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姑娘。”


萧景禹默默退出房间,让老婆给自己熬了一碗安神的莲子汤,他怕失眠。


作为这一辈萧家挑大梁的长公子,萧景禹的心里承受能力可比东北王家里那个花天酒地的浑小子少帅强了不知道多少,前日才得知自家最为心性耿直的七弟迷上了一个学究先生,今日就购回一批古籍善本,开启了助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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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开着车,问坐在后座的萧景琰是走新民路还是学堂路,萧景琰在走神,没有回答。


大哥说了,高岭之花不好折,唯一的办法就是敞开胸怀把他捂热,当然不是字面意思,要不就该叫耍流氓了。正确的做法不外乎适时出现在他跟前,与他聊他喜欢的话题,最好能提出一点自己独到的见解。


当下是最好的时机。


上回所说的面向全校的讲座就在今日,不过萧七公子并不知道讲座内容,因为他自认为上回唐突的邀请把梅长苏给得罪了,直到今日都不敢去办公室找他。


讲座在新学堂,那是一个能同时容纳六百人的大场子,学生凭票入场。萧景琰作为校董,坐在事先安排好的嘉宾席。


梅长苏上场了,他今日和往常一样,月白色的立领盘扣长衫,天青色长裤配黑布鞋。一副半框的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显得文质彬彬又不至于死板,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霁月清风之感,犹如萧景琰跟他初见的那天。


萧景琰本以为他会讲解古籍,毕竟那是他熟知的领域,谁知苏先生一上台就说:“这次讲座与经典研读无关,他要讲讲考古学。”


现场一片唏嘘,嘉宾席上的考古学泰斗李先生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梅长苏,看他能把这个领域讲出个什么花。


梅长苏问考古学是不是传统人文学科,场下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从常识来说,考古学本就是研究古代的事情,在传统中国的学科大分类中虽有“金石学”之名,但总被归为“历史”一类,自然应该是传统人文学科。再者,专注于每个朝代的食器礼器衣着寝具这些细碎的东西,总会让人联想到清代“乾嘉学派”的学究气,这又为考古学归入传统学科加了砝码。


然而,梅长苏否定了全场学生给出的答案,并开始自己的阐释。考古学是一个历史很短的近代学科,它借助科学的手段,鉴定分类出土文物从而证明或证伪历史,它实际是一个交叉学科,不能脱离文化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范畴。


他预言,未来科学的发展会进一步帮助出土文物的时代鉴定,从而得出学科分类的必要性。传统经史子集,文理兼修的全才是一种理想,但现代社会的标志是“分工”,工业生产是,科学研究也是,分工越细,越容易深入研究,虽然对于个人而言失去了融会贯通的机会,但对于整个全人类而言,确实各个领域的进步。


这场讲座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国学院的四大导师被台上的年轻人打动,连连称赞。萧景琰坐在嘉宾席上,眼内有微光,他倾慕的这位苏先生真是旷世之才,他所有的心智与才华,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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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结束后,萧景琰去了后台,也借此机会想跟梅长苏说会儿话,没想到碰到一个熟人,金陵医院院长的大公子,蔺晨。


他们在后台有说有笑看起来很要好的模样,萧景琰心里闷闷的,正想着退出去,远处的蔺晨却对着他打招呼:


“这不是萧家七公子么,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认识认识。”


萧景琰硬着头皮走过去,被蔺晨一把搂住肩带到梅长苏面前,面色还有些尴尬就听蔺晨在耳边聒噪起来:“长苏我来给你介绍,这可是我们金陵城最正直坦荡的富家少爷萧景琰,说来你都不信,他竟然连红袖招都没去过……”


房间里还回荡着蔺晨爽朗的笑声,梅长苏主动伸出手:“萧七公子,谢谢你给苏某这个机会。”


萧景琰连忙伸手握住:“不,是我该谢谢苏先生费心了。”



“你们认识怎么不早说!”蔺晨拍了梅长苏一把,被轻巧地闪开。


“这能怨我?”梅长苏瞥了蔺晨一眼,“我是学校老师,萧七公子是校董,你说我们该不该认识?”


蔺晨挑着嘴角看了看时间,理了理衣襟,慢悠悠地从后门往外走:“本少爷说了今天带小飞流去吃新开的日本料理,你们俩既然这么熟,就自便吧。”声音越来越远,蔺晨从后门离开了学堂,只剩下实际并不熟的梅长苏和萧景琰在后台相顾无言。


眼看着到了饭点,有了上次被拒绝的不愉快经历,萧景琰也不感冒然邀请梅长苏吃晚饭,怕再留下坏的印象,他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没料到嘴快于脑子,叫了一句:“苏先生……”


正在整理书和讲稿的梅长苏顿时停下动作看着萧景琰。


萧景琰觉得自己被那一滩沉静的湖水吸了进去,他看着梅长苏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嘴唇颤颤巍巍地不受控制,紧张得变了调的问句哆哆嗦嗦地溢出来:“敢、敢问苏先生,可否……愿意同我,吃、吃个便饭?”


“好。”


金陵的倒春寒,终于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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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第一次私下接触,梅长苏虽然是国学院老师,出入高档餐厅丝毫不怯场,点菜的时候尽显风格和品位。萧景琰默默观察他停留得比较久的页面,判断他平日饮食清淡,似乎对肉类不感兴趣。


“苏某最近吃素,萧七公子不介意吧?”梅长苏合上菜单,看向正在喝水的萧景琰。


萧景琰忙放下水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等上菜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默,萧景琰努力回想近段时间自己看的那些古籍,希望能就着今天的讲座说点什么。梅长苏就坐在对面,他的眼神一会儿飘在服务员的托盘,一会儿飘到顶上的吊灯,一会儿又游到天际不知何处,始终没有落到萧景琰身上。可萧景琰就是紧张,心如擂鼓。


他越是紧张便越是慌乱,今日出门前在家里温习过的那些古籍,现在竟一句都想不起来,脑子一团浆糊。他焦急得要命,梅长苏却先开了口:


“萧七公子大学学何科目?”


“物理。”


“倒也像。”


萧景琰一时没拿捏住梅长苏是何用意,慌乱地把话接下去:“苏先生今日的讲座很好。本以为先生会讲导师制,可听完先生的讲座,反倒觉得把重点放在学科细分更好。”


“嗯?此话怎讲?”梅长苏对萧景琰的印象有了些改观,他原本以为萧景琰是不务正业的无聊之人,没想到对大学改制还颇有见地。


“所谓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注1)我金陵大学国学院有梁、陈、王、赵四大导师(注2),又有苏先生这样才华横溢的青年学者,不可谓没有大师,所以实行导师制不外乎就是下一个文件。”说到这里,萧景琰给上菜的服务员让了让位置,接着道:“但是学科的细分却是一项旷日持久的改革。就拿国学院来说,现在的中文、历史、考古学、中国哲学全都杂糅在一起,像《史记》这样的巨作,很难鉴定它到底是古典文学作品还是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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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梅长苏点了点头,示意萧景琰继续,萧景琰伸出舌尖润了润嘴唇,继续道:

“再说白话文文学,像现代诗,它虽然是由中文写成,可结构和意象都无一例外地在模仿西方诗歌,那么白话文文学到底算中国文学,还是世界文学?如果每一科目都如此细分下去,这相必是一项极大的工程。”


这顿饭两人相谈甚欢,说到合拍之处竟显得有些吵闹,引来旁桌的侧目,两人不得不噤声看着对方,说不出的好笑。


经过这顿饭,梅长苏对萧景琰的印象大为改观,听他对大学改制的那些见地,一点不像不学无术之人。后来气氛渐渐轻松,萧景琰说起话时不时地引两句恰到好处的《战国策》或者《左传》,谈起当下中国的局势,他又忿忿然说“吾国春秋大义,有九世复仇之古训”。如此种种都让梅长苏觉得,对面坐着的并非一位普通的富家公子,而是一位有热血有信仰的青年。


不过,萧景琰还是拘谨,特别是目光不小心对上梅长苏的时候,总是躲躲闪闪中忍不住驻足,强忍住上涌的血气,强行镇定,继续他的话。


顶上悬着的吊灯垂下千万条水晶珠串,那些几何面切割的晶体是不是反射过来一束明亮,梅长苏淡然地看着萧景琰的眼睛,想起了幼时父母尚在,他在某个春节学会的一句诗:疑似银河落九天。


如此明眸,当如光映西湖,星沉东海,银河落九天。


梅长苏心下了然,自己恐怕也是孤高恣肆久了,终究要栽一个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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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顿饭的确对两人关系的改善大有裨益,但萧景琰有了第一次邀请被冷漠拒绝的阴影,对于追求梅长苏总是不敢太过,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含蓄,才让对方一点知觉都没有,他甚至觉得梅长苏对蔺晨,对飞流,对学院里的老先生,都比对自己更温和亲密。


萧景琰的焦虑萧景禹看在眼里。众兄弟中,他最疼爱萧景琰,不单是他从小心思单纯,而是他那股做事一丝不苟的倔强劲儿,本来就招人疼。如今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在情场上受挫,已经成婚的大哥自然免不了多关心几句。


“景琰啊,你与那苏先生……近来可还好?”


萧景琰手里翻着几十厘米厚的《史记三家注》,一边画句读,一边查词典写解释,一边答着话:“谈不上好坏,不过我说过有了喜欢的人要自己追,不能劳大哥费心的。”


萧景禹头又有点疼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过去抽掉了萧景琰手中的词典,语重心长地教育:“景琰啊,国学是苏先生的强项,你本就不擅长,何必用自己的短处去讨好他,这不是反倒让他看笑话,觉得你班门弄斧不自知么?”


听完萧景禹的话,萧家七公子吓得眼睛都睁大了,连忙问大哥他该怎么办。


“这个简单,”萧景禹递给他两张巴赫音乐会的门票,“约苏先生去听音乐会。”


萧景琰不懂了,国学不是他的强项,未见的古典乐就是啊,萧景禹这是出什么馊主意?

萧家大公子则凑到七弟耳边说几句什么悄悄话,萧景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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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不是一个真正古板不化的人,在他被那双“银河落九天”的眼睛误了后半生之后,虽然表面装得不动声色,私下却跟蔺晨把这事稍微透了透。


蔺晨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唯一的缺点是太过张扬,这种花边新闻告诉他估计明天就上金陵头条,但从内心来说,他是真够朋友。


所以见梅长苏近段时间都一个人出入,身边最多也跟着一个小飞流,他还是忍不住问了问。


“长苏,你说这萧七公子也端得太好了。当初对你死缠烂打,每堂课每场讲座必不错过,怎么最近有点销声匿迹的意思?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梅长苏把茶点推到蔺晨跟前,意思是让他闭嘴。


“唉,你别说萧家老二是个贪图享乐的公子哥,老五又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小人,这萧家大哥还真是气宇恢弘,”说完,又塞一块功夫酥进嘴里,口齿不清地继续道:“当然,你们家景琰也不错,就是倔脾气。”


梅长苏又给他倒了满杯茶水,意思还是让他闭嘴。


蔺晨就着茶吞下嘴里的东西,话锋一转又提醒起梅长苏:“长苏,你们家景琰不会是被你这高不可攀的姿态给吓退了吧?”


这回梅长苏给自己倒了杯茶,七分满,正适合一饮而尽:“不急,不急。”


真不要脸,这都还没怎么样,说“你们家景琰”你也不反对反对,蔺晨在心里诋毁,却耐不住喝了太多茶水,急着去洗手间。



》》12


转眼入夏,梅长苏的打扮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有时候为了方便会穿轻薄的唐装,棉麻质地的靛青色唐装穿在他身上,又是一派儒雅之姿。


天气渐热,萧景琰的风衣是穿不住了,衬衫配马甲,解开领口第一颗扣子,托他身形修长的福,倒也别有风味。


那天是礼拜五,梅长苏正好下午有课上到六点,萧景琰事先跟他约了个晚饭,借口国学院院系规划预案的商谈事宜,实际却在公文包里放了两张巴赫音乐会的门票。他在去学校的路上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包里,重复这动作好几次,手上的汗都把门票弄潮了。


提前五分钟到教室门口等梅长苏下课,既体现了早到的礼貌,又不会显得唐突,他在德国念的本科,深谙此道。不料放学之后,一大帮学生冲上讲台将梅长苏团团围住,问题一个接一个,问不完的样子,让萧景琰等到七点才敢推门进去。


最后一个学生是飞流,教室里只有他和梅长苏两个人,他挽着梅长苏的胳膊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说是蔺晨又要带他去吃好吃的,这次是自助餐。见萧景琰进去,飞流自动向前把梅长苏挡在身后,语气不善地对着萧景琰:“怎么又是你?”


“飞流……”梅长苏放慢语调叫他的名字,是劝阻的意思,他把飞流挡到身后,“七公子是校董,你的奖学金都是他给的,要有礼貌。”


飞流低下头给萧景琰道了歉,一边还在拉梅长苏去吃晚饭。


“苏先生……”萧景琰把手放在公文包里搓着那两张润湿的音乐会门票,“我这里有两张音乐会门票,巴赫的宗教音乐……”


“几点的?”话没说完,被梅长苏接了过去。


“八点。”


梅长苏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那还不快走。”


反应过来的萧景琰欣喜地大步追了出去,小跑两步跟上了梅长苏的步伐。



》》13


上海就是这样一个城市,不论周遭形式多么紧迫,敌国军队多么嚣张,电影院的片照放,百乐门的舞照跳,如果足够有权有势有情调,也能在惶惶不安中安静地欣赏巴洛克时代的《b小调弥撒》。


巴赫是虔诚的路德宗信徒,他信仰着“耶稣被钉于十字架”,这也正是耶稣降生于世界的目的。属于基督徒的圣战已经过去好几个世纪,在科学取代宗教去阐释生死的时代,沾血的十字架是否还能抵挡岁末,战死,衰老,人世无常?


梅长苏从音乐厅走出来,心里还想着尼西亚信经最后一部分的五声部合唱有声部音不准,但他不是指挥又不熟悉巴赫,听不出到底是哪个声部。萧景琰跟在他身后,回想着本科时代那位法国中年男人在古典音乐鉴赏课上的观点,除了他夹杂着里昂口音的德语之外,没有想起半分有效信息,正当他郁郁寡欢之际,梅长苏却先开口问了他:


“七公子是基督教徒?”


“啊?”猝不及防的问题,萧景琰有点跟不上,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不是,我不信宗教。”


梅长苏转身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往来的车灯把萧景琰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车来时,广袤银河落尽那双眼睛,车离去,漫天的星星沉入眼底。


“那你信什么?”


萧景琰物理学本行,若说真的要信仰什么,那必定还是:


“科学,”想了想,又加了句,“和民主。”


梅长苏爽朗地笑出了声,挑起嘴角看自己对面的人:“想不到七公子还是新青年,难得难得。”(注3)


听完梅长苏的话,萧景琰一反刚才的局促,满眼坚定,一字一顿道:“这河山,必将光复,今后盛世,定如先生所愿。”



》》14


入夏前后气温反复无常,梅长苏病了,医生诊断是流感,蔺大公子亲自看过,否定了这个诊断结果,说是相思病。躺在沙发上翻阅物理学杂志的人并不理他,鼻子堵得厉害,缺氧缺得心口闷着,脑子也不灵光。


蔺晨走过来抽掉梅长苏手中的Annalen der Physik(《物理年鉴》),随手翻了翻,一口气读完标题:“Zur Elektrodynamik bewegter Körper(《论动体的电动力学》)(注4)……长苏,不是我怀疑你的能力,这篇文章恐怕当今世界没几个人能读懂,你看它做什么?”


梅长苏抢回蔺晨手中的杂志,瓮声瓮气地回了句:“要你管。”


“诶诶诶——”蔺晨突然灵光一现,“你不会是为了讨好你们家景琰才读的吧?”


梅长苏看着手中的杂志不理他,一心想着“物理好难”。


萧景琰从蔺晨那里听说梅长苏病了,当下就有点挂不住,不过碍于礼节,只能试探着问了问梅长苏的病情。蔺晨知道萧家老七耿直好骗,立马装出一副悲痛的表情,搞得好像梅长苏就快不久于人世那样。萧景琰立马就急了,央求着蔺晨带他去探望梅长苏。


“长苏长苏,你看我带谁来了!”蔺晨人还没进屋,声音就从院子里传了进来,梅长苏继续翻着手边的德文词典,用钢笔在杂志上做批注,飞流陪在他身边做着古籍的校订,吃了一篮子甜瓜。


“苏先生……”梅长苏以为自己发烧烧出了幻觉,惊讶地抬起头,站在门边那个一脸焦急的人,不是萧景琰又是谁?



》》15


“来来来,小飞流,蔺晨哥哥带你去后院看新买的凤头鹦鹉,那大羽毛,漂亮着呢!”


飞流想去,可碍于梅长苏的严厉,只好抿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梅长苏。


“去吧。”得到首肯,飞流拉着蔺晨就跑出了门。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气氛却变得尴尬起来。萧景琰后悔当时太担心太冲动,连探望病人的礼物都没有准备就着急跑了过来,不经意间却瞄到了梅长苏放在茶几上的《物理年鉴》,若要说起来,他的本科导师也是在上面发表过文章的人。


“苏先生可好些了?”


梅长苏捂着嘴又咳了两声,“流感而已,不碍事。”


“苏先生!”萧景琰突然提高了声量,引得梅长苏一脸不解地看他,他后觉失礼,又换了语气补充道:“请先生保重身体,会……会有人担心的,”想想觉得不妥,又欲盖弥彰地补了句,“我、我指你的学生们。”


每次说点心里话就哆嗦,梅长苏觉得他耿直得可爱又羞涩得惊人,为了缓解这又甜又涩的气氛,他拿起手中的杂志,翻开那篇他正在读的长文章,请教起了身边这位物理系毕业的学生。


“听说七公子在德国念的物理,想必这篇文章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


萧景琰看了看题目,那不是爱因斯坦三十多年前发表的文章么,如今已被奉为神作却依然只有少部分顶尖的物理学家能够读懂,他试着用直白的语句跟梅长苏解释:“这篇文章是说,时间和空间会随着物体运动的速度而发生变化。”


梅长苏点点头,又问:“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一个人跑得足够快,他就老得慢?”


这个理解倒是新奇,不过想来也没错,如果快到逼近光速,的确是衰老缓慢,不过……谁又能跑得这么快呢?萧景琰看着梅长苏,楞楞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篇文章的作者很有趣,七公子能为我讲讲吗?”梅长苏收起杂志。



》》16


“爱因斯坦,大概会是这个世纪最聪明的人。”萧景琰首先下了个结论。


梅长苏不太懂物理,萧景琰讲的大多是这位怪才的趣事,其中有一个预言让人印象尤其深刻,那是关于两个黑洞或者中子星环绕所产生的引力波,如果它以平面波的形式传播,那么它在真空宇宙中就可以不带任何衰减地永远传递下去。倘若某一天人类能够捕捉到蛛丝马迹,那将会开启人类回答“我从哪里来”的解答。


没想到物理学也能如此浪漫,梅长苏好奇地问了句:“这个宇宙中有外星人吗?”


萧景琰不是一个乐观的宇宙论者,也许是当时人类对宇宙的探知太微不足道,并且全世界几乎都陷于自我毁灭的战争中,他有些凝重地回答:“或许,我们是最初和最后的智慧文明。”


智慧文明的诞生是一个太过艰难的偶然,然而宇宙并不会在乎其间发生了什么,它会按自己的规律生生不息地运行,大爆炸,膨胀,收缩,衰竭,大爆炸,这是一个永生不止的轮回。然而我们的文明仅仅是某个轮回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时刻,我们正是诞生在这个无比幸运的时刻,也许人类拼尽全力也无法窥得关乎宇宙的终极理论,但也有这样一种可能,人类将会是唯一能亲自见证终极的文明。


爱因斯坦说,宇宙最不可理解之事在于它竟然可以被理解,想必就是如此。


梅长苏听着萧景琰的话,他突然生出一种超世之感,仿佛自己是一抹在宇宙中漂泊了三百万年的灵魂,去寻找另一个在两亿年前打一照面的灵魂,那天春风和煦,阳光也好,他本是从西会堂路过赶着去三教学楼给学生讲座,刚好他的车停在西会堂楼下,他便对他点了点头。




》》17


“苏先生……?”见梅长苏走神,萧景琰便自顾自地说起了心中压抑太久的话。


“第一次见苏先生是在西会堂楼下。如果说在夜空里看到的每一束光都来自遥远的几亿光年,我们看到星光的那一刻,有些恒星或许已经毁灭,那么……”萧景琰顿了顿,明知道梅长苏可能没有听,还是很不好意思,“我见到苏先生的那一刻,就像在原恒星毁灭前的一秒,抓住了那束光。”


“谢谢苏先生应允我的讲座,虽然……虽然我研读古籍已经快半年,可仍然比不上先生的半分才思,有时候要理解先生的话,对我来说也是很难的。”


“所,所以……我很珍惜先生这个朋友,很珍惜。”


“还要谢谢苏先生答应同我吃饭,第一次邀请是我唐突了,一直以来没来得及说抱歉,每次与先生在用餐的时候闲聊,都能收获很多。”


“还有,还有音乐会,那门票是景禹哥给的,我并不喜欢古典乐。虽然先生不曾怪罪,我却一直觉得是自己欺骗了先生,心中一直觉得愧疚……”


“苏先生。请先生保重身体,早日康复,学校里的人……都在等先生回来。”


“还,还有最后一事想问问先生。不知道今后是不是还可以……”请你吃饭?


梅长苏突然靠近,吓得萧景琰话没说完就往后一坐。


“苏先生……?”梅长苏伸出一只手,盖住了萧景琰的眼睛,他眼前一黑,不知道梅长苏接下来要干什么,心跳却蓦地加快。


“苏……唔……”柔软温暖的东西贴上嘴唇,萧景琰用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那是什么,他的眼睛被梅长苏挡住,眼泪却顺着眼角沾湿了梅长苏的手心。


这个小傻瓜。梅长苏一边感受着手心的湿度,一边扶着萧景琰的后颈,缓缓加深了这个吻。


“景琰,现已入夏,不会再冷了。”



》》18


金陵大学内多了一对出入成双的璧人,他们两亿年前惊鸿一面,历经宇宙洪荒,再次相遇之前,已在宇宙漂泊了三百万年。




(完)




注1: 出自梅贻琦《大学一解》,1931年就任清华大学校长演讲词。

注2: 梁启超、陈寅恪、王国维、赵元任并称清华大学国学院四大导师。

注3: 新文化运动两大口号“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

注4: 1905年6月爱因斯坦在德国《物理年鉴》上发表的第一篇狭义相对论论文。

注5: 文中关于引力波科普的原文来自果壳网,链接:https://sg.weibo.com/user/guokr42/3941482551742971


后记:


致敬梁启超、陈寅恪、王国维、赵元任、梅贻琦、李学勤、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七位先生,感谢七位先生在历史学、文学、文字学、教育学、考古学和物理学领域对中国甚至全人类做出的贡献。


藏了满篇的梗,感觉自己才像学究和理工男[扶额,找到梗的小天使来评论区或者私信跟恩桑聊天啊~

突然觉得这篇对家也能吃,所以想看看对家吃不吃[对家太太求不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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